99歲抗戰(zhàn)老兵吳文次

　　□ 記者 馬尤翼 文/圖

　　“銘記歷史，勿忘國恥，我盼著抗戰(zhàn)勝利80周年紀念章呢!”8月12日，當記者在陜西安康見到99歲的吳文次時，他精神矍鑠、思維活躍，小心翼翼地拿出保存已久的抗戰(zhàn)勝利60周年、70周年紀念章，不住地輕撫。

　　“那段抵御外侮的烽火歲月不能忘，也忘不了啊!”吳文次感慨地說，以血肉之軀死守衡陽的47天，他至今歷歷在目。

　　1925年，吳文次出生于湖南省常德市安鄉(xiāng)縣。自幼熱愛讀書的他，1944年6月從湖南岳云高中畢業(yè)考進衡陽市立師范學校，彼時的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從一個學生娃變成一名浴血沙場的戰(zhàn)士。

　　一聲巨雷般的轟炸改變了吳文次的命運。1944年6月23日，日軍飛機開始對衡陽城進行轟炸，全城陷入一片火海，百姓四處奔逃。一場慘烈的城市保衛(wèi)戰(zhàn)就此拉開序幕。

　　“當時全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，我就想，哪怕死在戰(zhàn)場上，也不能看著鬼子占了家鄉(xiāng)。”18歲的吳文次看著滿目瘡痍的土地，流下了眼淚，毅然決定投筆從戎，加入第十軍第3師戰(zhàn)地服務團鋤奸組，訓練了3天就開始領槍抗戰(zhàn)。

　　這個由學生、工人組成的特殊小組，任務是白天搜尋傷員、運送物資，夜晚揪出給日軍傳遞情報的漢奸，身處槍林彈雨，稍有不慎就會暴露。

　　“日本軍隊圍困衡陽，不分晝夜用飛機、大炮輪番轟炸啊!”吳文次回想起當時的慘烈場景，“有時剛扶起一名戰(zhàn)友，頭頂就有炮彈呼嘯著掠過，只能連滾帶爬地把人拖到斷墻后。”

　　有一次，吳文次在鐵軌旁發(fā)現了3名重傷員，然而日軍的機槍正沿著鐵道掃射。吳文次咬著牙匍匐前進，用布條將三人的位置草草標記在煙盒紙上，跟子彈賽跑沖向醫(yī)療隊隱蔽處。

　　等吳文次帶著擔架隊返回時，一名傷員已沒了氣息。吳文次緊緊地攥著那張被血浸透的煙盒紙，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。

　　比白天更為驚險的是夜晚無聲的較量。吳文次換上打滿補丁的百姓衣裳，個頭不高的他混進躲在防空洞或廢墟里的群眾中。

　　偵察漢奸蹤跡靠的是眼睛尖、腳步輕、膽子大。

　　令吳文次記憶猶新的是，一次在被炸塌的祠堂里，他聽見兩個男人用日語低聲交談。借著月光，吳文次看清其中一人腰里別著日軍發(fā)放的“良民證”，那是日軍發(fā)放給漢奸的身份證明。

　　手心冒汗的吳文次屏住呼吸，貓著腰悄悄退到祠堂外，在墻角做了個只有戰(zhàn)友能看懂的記號——用石子擺成的三角形。當晚，鋤奸組就摸進祠堂，將這兩名給日軍指認炮兵陣地的漢奸抓獲。

　　1944年8月初，衡陽城的防御更加艱難，日軍的攻勢越來越猛，鋤奸組的任務也更加緊迫。吳文次說，最難忘的是，他們斷了糧，只能靠挖野菜、啃樹皮充饑，但沒有一個人退縮。“我們守的不僅是衡陽城，更是老百姓的希望，只要還有一口氣，就不能讓漢奸得逞，不能讓鬼子進來。”

　　據國家檔案局記載，在裝備不足、援軍不至、糧彈不繼的情況下，中國守軍孤軍奮戰(zhàn)，以1.7萬人抗擊11萬日軍，傷敵6萬，用血肉之軀阻止敵軍進攻，歷經47個晝夜血戰(zhàn)，以守軍彈盡援絕、傷亡殆盡而慘烈告終。但衡陽保衛(wèi)戰(zhàn)成功阻擋了日軍的猛烈進攻，粉碎了日軍企圖3天拿下衡陽城、7天打通西南大陸交通線的迷夢，牽制了日軍打通大陸交通線的力量，為中方調整戰(zhàn)略部署贏得了有利戰(zhàn)機，被西方媒體譽為“東方的莫斯科保衛(wèi)戰(zhàn)”。

　　毛澤東同志對衡陽會戰(zhàn)給予了高度評價，在1944年8月12日《解放日報》發(fā)表的社論中指出：“堅守衡陽的守軍是英勇的，衡陽人民付出了重大犧牲。”

　　吳文次至今還記得當時的連長拿著機關槍命令他撤離，“現在不是你賣命的時刻，抗戰(zhàn)的勝利需要你們這些大學生士兵，你非走不可!”

　　軍令如山，吳文次只能隨隊伍和老百姓撤離。

　　衡陽會戰(zhàn)結束后，吳文次考取黃埔軍校武岡分校第19期。

　　當時抗日戰(zhàn)爭已進入最后階段，但戰(zhàn)事依然吃緊，生活和訓練條件都非常艱苦。吳文次說，當時學員們都飽含救國熱情，白天揮汗如雨出操苦練，晚上對坐苦讀，抵足而眠，建立了如親人一般的深厚情誼。盡管時間已過了近80年，但吳文次依然清晰地記著黃埔軍校的校訓——親愛精誠。

　　1945年9月3日清晨，訓練場里，一陣急促的號聲突然打破寧靜——“日本投降了!”一名學員舉著電報，在營地狂奔吶喊。吳文次清楚地記得，大家瞬間沸騰，有的扔掉頭盔揮舞著槍支，有的抱著彼此放聲大哭，還有的朝著家鄉(xiāng)的方向不停叩拜。

　　“我們勝利了!日本人投降了!我們可以回家了!”99歲的吳文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，又一次激動地喊出這三句話，聲音里多了些歷經苦難后的堅定與自豪。他回憶說，大家一路喊著，不斷重復著這三句話，自發(fā)組成隊伍，從武岡喊到芷江受降地，去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。

　　“給你們看，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。”吳文次顫顫巍巍地拿出那份日本投降書影印件，指尖在紙面停留許久，仿佛在觸摸那段滾燙的歷史。“這紙輕飄飄的，但它重啊。”吳文次念著，嘴角不住地顫抖。

　　日軍投降后，吳文次隨全體學員奉命轉到成都本校，改入第21期，1946年畢業(yè)。1949年，吳文次隨青年軍201師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，1951年轉業(yè)至安康縣政府工作。

　　2023年6月，已97歲高齡的吳文次和老伴一起從安康重返衡陽舊戰(zhàn)場，在南岳烈祠祭拜犧牲的戰(zhàn)友。

　　2024年6月，吳文次再次回到曾經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，參加衡陽會戰(zhàn)八十周年紀念活動，參觀衡陽抗戰(zhàn)紀念館，重返黃埔軍校武岡分校追憶奮斗歲月。

　　“趁著我還走得動的時候，我要多回去看看他們。”吳文次說，他要親口告訴犧牲的戰(zhàn)友，他們換來了中國的未來。

　　吳文次的長子吳彥平告訴記者，父親一輩子不喝酒不抽煙不玩牌，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，看新聞聯(lián)播、看軍事報道，為此訂閱了各種報紙。

　　“他每天看報、看新聞聯(lián)播，就等著看到祖國完全統(tǒng)一的消息呢。”吳彥平看著父親，飽含深情地說。